宝玉：平儿比黛玉更薄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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平儿被李纨叫走后，宝玉一个人在怡红院又喜又悲，喜的是能够在平儿面前尽心，悲的却是平儿将来比黛玉更薄命。且为此痛洒了几滴眼泪。

(资料图)

（宝玉）……，竟得在平儿前稍尽片心，亦今生意中不想之乐也。……又思平儿并无父母兄弟姊妹，独自一人，供应贾琏夫妇二人。贾琏之俗，凤姐之威，他竟能周全妥贴，今儿还遭荼毒，想来此人薄命，比黛玉犹甚。想到此间，便又伤感起来，不觉洒然泪下。因见袭人等不在房内，尽力落了几点痛泪。

宝玉这段情绪来得十分蹊跷。他的“喜”源自他刚刚为平儿做了自己最擅长的“闺阁中事”，而他的悲，却与此前宝玉情绪一贯稳定不相符。

在他的喜与悲背后，究竟还有什么更深层的原因？

宝玉又为什么与平儿比黛玉还要薄命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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平儿理妆一节，是平儿的小传，平儿的正传在判冤决狱平儿行权一回。

根据四十四回之前的情节，我们已经对平儿有了一个基本的了解。

贾瑞起淫心一回，平儿表现出她的传统美德；刘姥姥进大观园、尤二进贾府两回，平儿表现出她心地善良、乐于助人的一面；软语救贾琏一回，平儿能够顾全大局，不以小节害大义；螃蟹宴一回，平儿表现出她面对复杂局面的应对之；当贾琏被贾雨村连累受害后，平儿对贾雨村恶毒的咒骂更体现了她嫉恶如仇的性格。不一而足。

在平儿行权一回，才表现出平儿极强的控场能力和管理水平，以及明察秋毫、平衡各方利益和关系的能力。

用李纨的评价来讲，平儿于凤姐而言，就是唐僧的白龙马、刘智远的瓜精。

她做到了肯任事、善团结、无索取、不知怨，对凤姐、对贾府忠心耿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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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凤姐泼醋和平儿理妆这前后情节中，对平儿也有比较详细的描写。尽管平儿受了委屈，但她没有对凤姐任何怨念，甚至在李纨拉拢、公开支持下，平儿也没有改变对凤姐的忠心。

所以，在贾母出面调停凤姐与贾琏二人矛盾之时，凤姐就已经开始反思自己，甚至当二人单独相处时，凤姐能够自降身份向平儿表达歉意。

正因为平儿的这些优点，凤姐才能够容忍她留下，贾母也才会有“素日看着他好”的这个结论。

毋庸置疑，尽管红楼梦词谶中没有描写平儿，但在十二钗副册中，必然有她的一席之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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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而，如此一个管理水平高、处事能力强，又能够协调各方关系的人物，面临的处境却十分恶劣，无法让她有更强的作为。

一方面，平儿夹在贾琏和凤姐二人之间，要平衡二人之间的利益关系，还要面对贾琏之俗、凤姐之威。

凤姐对待平儿十分严苛，正如周瑞家的所说。这一点，从四个丫鬟只留下她一个就看得出来。

贾琏与鲍二家的说凤姐如何对待平儿，并非无影，而是实实在在发生的事情。

另一方面，平儿“无父母兄弟姊妹，独自一人”。这一点，在红楼梦表面故事中是在讲平儿的身世，但是在红楼梦背面故事里却大有文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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面对贾府江河日下的窘境，没有人能够象平儿这样尽心尽力，全身心投入到贾府的日常事务，精心地协助凤姐当好家、管好事。

整个贾府中，平儿是孤臣，无人与她同道，平儿得不到任何来自外界的协助。

如果我们联系红楼梦小说的主旨，平儿这个人物所影射的对象就呼之欲出了。

她影射的不是某一个人，而是一个群体。

这个群体，就是忠于大明王朝、甘于任事的那部分中下级官员，以及南明政权为复明而抛弃自身一切的官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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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个群体中的人，或抱着为生民立命、为万世开太平的信仰，在朝堂之上、在江湖之远时时刻刻努力延缓大明即将覆亡的命运，或怀着驱除鞑虏、反清复明的愿望，为南明小朝廷出谋划策、鞠躬尽瘁。

但是，他们面对的却是一群如贾琏一般只知自己私欲的主人，如凤姐一般不肯体恤下属、关爱下属的当权者。

平儿并不是不知道凤姐的贪婪，也并不是不知道贾琏的俗不可耐，但是，她明白自己的方向，践行自己的使命。

因为平儿知道凤姐的志向是挽救即将倾覆的贾府，知道贾琏尚有拒绝贾赦、雨村胡作非为的勇气，所以，平儿才能够因为贾琏挨打怒骂贾雨村，才能够拒绝李纨的拉拢，也才能够藏起贾琏带回家的女人头发，调和贾琏和凤姐二人关系。

即使自己受了委屈，平儿也心甘情愿、毫无怨言、矢志不渝地辅佐凤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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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因为看到这些，宝玉才对平儿十分敬重。他对平儿的敬重，作者在本节故事中作了十分细致的描写。

一是宝玉在平儿面前的尽心服侍，是他“今生意中不想之乐”。

请特别注意引号中这部分内容的措辞。一个是“今生”，一个是“不想”。

“今生”二字，说明宝玉心中所想非一时一刻之念，而是穷其一生对平儿的态度。

“不想”二字，既非不能，也非不愿，强调宝玉服侍平儿的行为，完全不在宝玉正常考虑的范围之内。

原因就在于平儿是贾琏的“爱妾”，凤姐的“心腹”，宝玉“不肯和他厮近”。不肯，说明了宝玉的态度，是对平儿发自内心的尊重。

宝玉素日因平儿是贾琏的爱妾，又是凤姐儿的心腹，故不肯和他厮近，因不能尽心，也常为恨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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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是设身处地为平儿着想。

平儿的家庭身世，平儿所服侍的贾琏和凤姐的秉性，以及平儿所做出的“周全妥贴”成就，宝玉都一一想到了。

正是因为站在平儿的角度思考，宝玉才能够体会到平儿的难与能，才会为平儿感到悲哀、悲愤、悲伤。

平儿之悲，冲淡了宝玉能够为平儿“尽心”之喜，从而为之泪洒怡红，且是“尽力落了几滴痛泪”。可见宝玉的锥心之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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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个非常微妙的细节是，宝玉为平儿洒泪之时，恰“袭人等不在房内”。

从红楼梦表面故事看，只有袭人等人不在房内，宝玉才能够心情宣泄自己的情怀，避免引起不便和他人猜疑。

而回归到红楼梦背面的故事，联想到袭人的角色定位，宝玉特意避开袭人为平儿洒泪，就有了另外一种含意。至少，说明此时宝玉已经对袭人产生了不信任。

另一个不能忽视的细节是平儿理妆这个情节出现的时机。

此时红楼梦前八十回已经过半，尤氏提醒凤姐没有多少好日子，贾琏、凤姐二人之间开始产生龃龉，贾府内部矛盾已然开始显现。

因此，宝玉为平儿洒泪，为之喜悲，并说平儿薄命将比黛玉更甚，正是作者向我们预示平儿的结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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平儿的悲剧，就蕴含在我们此前的分析内容中。

贾府衰亡已经是既往历史。于宝玉而言，曾有补天之机缘；于贾琏、凤姐等人来说，早就处在补天位置上。

但是对平儿来说，既没有补天之缘，又无补天之责，更无黛玉之补天主角的身份。

但平儿依然如同精卫，义无反顾地衔着石头或树枝飞向汪洋大海，直至身殒。

其名字与事迹，将被湮灭在茫茫的历史汪洋中，不会被他人知晓和记起。

这才是平儿的悲剧之所在，也是宝玉说她比黛玉更薄命的根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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